可可随笔(33)
小小鸭倌 可可 小时候,我从没离开过村子,没到村以外的任何地方,所以对外面的世界感到神秘而向往。那时我总爱一个人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呆呆地胡思乱想,幻想的世界是那么美好,充满灿烂的阳光、平等、富足。我常为自己这幻觉中的幸福所感动,常常从梦中又哭又笑地醒过来。可是我从不对别人讲这些,只是一个人痴痴地做着自己的梦。那时,我很孤独,没有人和我做朋友,就连长我两岁的二哥也不愿意我做他的“尾巴”跟着他。 真的很无聊,我求妈妈给我十来只小鸭子.妈妈向伯养叔公根了一些鸭蛋让赖抱窝鸡孵.二十多天后,它们从一个个蛋壳里一点点地挣出来,变成一只只毛绒绒的小鸭,这令我十分兴奋。我一有空就会和它们呆在一起:给它们喂食,带它们到河边弋游、洗澡,到草地上逮蚂蚱、到小沟渠捞小鱼虾喂它们,它们渐渐地长大了,和我相处得十分亲密,只要我一声召唤,不论有多远它们都会呷呷地回应着张开两翅膀向我奔来。它们能听得懂我的话,我和它们大声交谈,我把欢乐和愁苦都和它们讲。它们有时做得不好,我气恼地大声责骂它们,它们好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样,马上变得安静下来,一个个偏着脑袋看着我,那眼神好像顶无辜和不知所措的样子。于是我忍不住啐它们一句:“看什么看?不服气呀?难道我冤枉了你们不成?臭鸭子!”;只要不是上学时间,我就和它们呆在一起,夏天的中午,我坐在河边的树阴下远远地看着它们不时将脑袋倒立着潜到水下觅那些小螺丝,彼起此伏,有时还会在水面上一边抖动双翅,一边用它们的喙梳理它们油光闪亮的羽毛。树上的知了叫声让我困乏,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渐渐我的意识就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身上热烘烘的,而且还有一股熟悉的腥味。我睁开眼睛一看,哎呀!这些坏家伙,一个个依偎着我睡得正香呢,我推开它们,可它们又赖皮地回来蹲下就睡。有时我赶着它们走较远的旱路去已收割的稻田觅食落谷,走旱路是它们最不高兴的事,但它们还是得听从我的安排,一只紧跟着一只地排成一长纵队,在头鸭的带领下,像绅士昂首阔步、一摇一晃地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而我赤着一双细瘦的脚板紧跟其后,挥着一杆细长的竹杆,时不时喝骂一句。走着、走着,它们当中就会有一只慢慢地落后了,磨磨蹭蹭地等我走近它时,它就会伏在地下,张着嘴不住地喘气,做出累得实在走不动了的可怜戚戚样子,它不停地上下点着头,像是在磕头求助。这时,我心里明知它是撒娇偷懒的花招,可还是心软,嘴上虽骂一声:“懒鸭!”,还是将它抱起来走一段路才放下让它回鸭队自己继续行军。 放鸭的时间都是在我放学以后,鸭们贪嘴,不吃到食袋鼓胀、天色昏暗是不肯罢休的,我痛怜它们,就由着它们的性子,它们不主动回家我就不赶它们,哪怕眼见天就黑了我也不催它们回。当暮色苍茫时,头鸭会昂起头来呷呷两声,于是所有的鸭子都停止觅食,唧唧咕咕地在那里伸缩着脖子商量一番之后,仍由头鸭带领着一只挨一只地排成纵队,沿着来时的路,在迷茫的夜色中急急地往家走,我跟在其后,无须我挥杆指挥,也不用我吆喝,它们会乖乖地自己归栏安寝。 我将鸭栏门一关,返身奔到河边,急忙退下身上只穿着的短裤,卟嗵一声跃进河里,在凉凉的河水里搓洗一番后,又在水里磨蹭一番,等那邻家的大妹姐洗好衣服,提着桶离开后,钻出水面,光着身子趁天黑跑回家去。即使是没有月光,也能看出我从腰起到大腿之间那段白森森的屁股蛋,而身子的其它部分长期暴露在烈日下,黑得像乌梅一样,因此黑夜色中,只可看见中间那一圈白移动。有时,大妹姐作孽,故意有一达没一达地拿话问我,一两件衣服洗老半天,真急死我了!我肚子还空着的呢。 “可可,你今年几岁了?” “快九岁了。大妹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嗬嗬!快九岁了,可可是快成大人家了,是吧?你怎么洗这么久,还不想起来?” “你管不着!就两三件衣服你磨蹭洗到什么时候为止呀?” “哎——!今天我好神气,就高兴慢慢洗着玩来着。怎么,你不高兴啊?我又没碍着你。” “就碍着我了,你老占着地方,人家怎么起得来嘛!” “嗨!这河边天宽地宽,哪里你不可上岸来,怎么怪我占地方呢?” “你在这里,人家怎么好上岸来嘛?” “嘻嘻!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可可是个大人家了,咦呀!啧啧!是不是光着屁股蛋呀?哈哈!” “大妹姐,我求你了,你快点走吧!等会我妈要找我了,你快点走好不好?以后我都喊你姐,不敢再叫‘大妹’了,行了不?” “哟!哟!乖了哦!哈哈!……” “屎大妹,臭大妹!……”我抓起短裤,一边往家跑,一边大声地冲着大妹姐背影喊。出出心中被她耍的那股恶气。可恶!老远了,还听见她自个儿在哈哈地笑。哼! 那年暑假结束后,家里大人说要将我的鸭子卖了换我们姐弟三人的学杂费,我死活不肯答应。我哭着哀求妈妈别卖它们,我说,我可以不让它们吃家里的谷糠,我自己可以养活它们,不用家里人操心,也不耽误我的学习,我保证语文和算术双门课考试成绩班上前五名以内;它们非常乖,不会偷吃生产队的稻谷的,我保证它们不偷吃生产队的一穗谷子;大哥说:“那就留着吧!学费的事,由我另想办法解决。但是,先说好了,一、这鸭子是你要留下的,你必须负责养好它们,家里没人帮你喂养它们;二、家里的粮食人吃都还不够,更没有多余的拿来喂你的鸭子,要想喂鸭子,你自己利用两个假期一边养好鸭子,一边捡谷穗,为鸭子的冬春两季准备储粮。如果哪天没粮喂它们了,我们还得将它们卖了;三、不能为养鸭子而耽误学习,不许因喂养鸭子而迟到早退,也不准为此请假旷课;而且期考成绩不能低于上个学期,否则,这鸭子绝对不准再养。你做得到吗?”我用劲地点头说我一定能做到。这样我的鸭子保全下来了。 半年后,我的鸭子产蛋了,每天早上都可以捡一小篮的鸭蛋,家里大人不舍得吃,只是隔几天给我和二哥、姐姐各煎一个荷包蛋,说是我们正在长身体,又上学读书费脑力,需要营养。其余的鸭蛋拿到集市上换钱解决盐油费和我们姐弟三人的学费,妈妈说,多亏养有这十来只下蛋鸭,不然上哪找这些花销去? 可是,这十几只鸭子没能安生过那年的冬季,就被人撒了一把浸农药的谷子,全被毒死了。那天放学回家,我兴冲冲地跑到河边的鸭蓬,那里静悄悄的,全然不像往日那些鸭们老远就能听出我的脚步声,呷呷地欢呼着迎接我。今天是怎么了,竟没一只发现我的到来?这个时候了它们还睡得这般香啊?我疑狐地推开栏门,看到我那些心爱的鸭们一个个睁着眼睛,还流着泪,七横八歪地倒地死在一堆,一股浓烈呛鼻的农药味,弥漫在空中,谁这么恶毒啊!…… 我哇!地一声哭倒在地,紧紧抱着那些我视为朋友和伙伴的鸭子……二哥和妈妈闻迅出来,劝了半天,我仍不信它们全死了,我扯着二哥求他:“哥!哥!你快救救它们!它们身上还是热的,它们的眼睛还在流泪,它们还没死,没死啊!”二哥把我抱出来,骂道:“哪个天杀的!这么歹毒!这不是在挖我弟弟的心么?要是让我晓得他是哪个狗刁的,我一定让他家的鸡鸭死绝不可!”妈妈流着泪说:“算了,可可,等开春妈妈再给你一窝小鸭子,别难过了!” 那一天,我太伤心了,吃不下饭,老哭.夜里发起烧来,迷迷糊糊中,我见我的鸭子围在我的身旁,一个个亲昵地用扁嘴来"哈"我的手和脚,痒痒的,逗得我忍不住笑了。"你们要去哪里呀?臭鸭子!"我喊一声,把自己喊醒了,见妈妈正用毛巾为我擦汗,见我醒来,问我想不想吃荷包蛋?我想着我那些惨死的鸭子,心里难受,泪水又冲了下来: "妈,我要鸭子!" "好,等明天让你大哥上街看看有没有小鸭子卖,若有卖,给你买回几只来;若是没有卖,你也别着急,等开春后那鸡婆赖窝了,妈妈让它给你再蜉一窝小鸭子养着,好不好?来!起来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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