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齐尹孟田 于 2011-11-22 00:30 编辑
盛夏里并不浪漫的故事
田孟
那是个久远了的初夏,一袭月白色的衣裙,占据了我的心,牢牢牵制着我的视线,她微笑着从我身边走过,像春风拂柳那样轻盈.心,狂跳得差点让我窒息,我暗暗对自己说:“快回过头来,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那我们就一定有缘”!她真的停住脚步,回头对我一笑:“同志,向你问个地方……”天啊!如小说写的那样巧——她要找的人正是我!原班主任老师介绍她来找我安排专业实习的。于是,我带了第一个正式学徒。这位晚我四年毕业却与我同龄的学妹,一天到晚跟在我身边,师傅长师傅短地叫喊,同事都笑我,故意学着她那嗓音:“小田师傅——!”顶臊我脸的。于是我对她说:
——别叫我师傅了,直接叫我名字吧!
——那怎行啊,你是我师傅呀!
——要不,喊师兄也成.
——为什么?我都叫习惯了,不改行不?
——你叫我师傅,别人还以为我年龄大了呢,会影响我找女朋友的.
——啊?!师傅还没女朋友?好!好!
——嗯?好?
我有点生气:
——你幸灾乐祸,是不?
她眨了眨眼睛,笑了:
——不会吧?你那么个靓崽,会没人抢的?我不信!师傅你一定是在骗我。
知道我下面做什么了吧?别猜错了.
一年后,她做了我的新娘.但我告诉你们,在她实习期间,我从未对她表露过心迹,她也如此.
不知为何,临近实习结束,她突然不理睬我了。我猜测像她这类家境优越的干部子女,就这么势利,有求于你时叫你爷都行,用不着你时装出从不认识你。有什么呀?我还瞧不上这号人!我没理会她,只是按她实习课题布置她工作任务,有时她在那时心不在焉,我便硬着嗓子说:
——喂!集中精力!工作时不要胡思乱想.
——谁胡思乱想了?你凶什么样嘛!
——得!得!不爱听是吧?不说你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过几天就走了,我管不着你.
——我说对了吧?你早就烦我了吧?巴不得我早点消失是吧?你以为我好想呆在这鬼地方,天天弄这些鬼报表,天天看你紧绷的脸呀!呜呜……
——这,这……唉!真是莫名其妙!
终于,她要走了,我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走之前那晚上,单位以工会名义特地为她举行欢送会.晚宴是在职工食堂进行的.公司所有领导及我们科全体人员都参加了,她非常感动,向每位都敬了酒,满脸绯红,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轮到敬我酒时,我见她已有几分醉态,就小声耳语道:“别喝,我们装装样子就行了”,谁知她却大声地说:“那怎成!师傅,这杯酒我一定喝,敬你!师傅,这几个月,麻烦你了,谢谢你教了我那么多,可我这学徒……”;“好,好!别说了,我来喝。”我抢过她手中的酒杯一口闷了下去。“这不算数,我得喝一满杯才算敬的”,她逞能,给自己斟满一杯,一屋的人都起哄:“好样的!徒弟敬师傅,该喝!”,“小田,心疼徒弟了?你这样护着徒弟,是不是该罚你们师徒一杯?”,“田哥,是不是我小妹这一杯也帮喝了,好不好?你也带过我一段时间的呀!哦?”小吴也来凑热闹……她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气灌了下去,捂嘴呛咳起来,傻傻地笑着:“没事!嘿嘿!刚才给呛了一下,师傅,你坐下呀”,“耍什么疯嘛!逞能,活该!”看见她眼里泛起的泪光,这话我忍住没说出口。她沉默地接过我递给的纸巾,低垂着眼帘转身去了另一席,整个晚宴没有再回过我所在的这一席。我心里清楚,她是对我仍怀着怨恨,“可我是怎么了?招你惹你了?我!”我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晚上八点钟,工会和团支部在三楼大会议厅举行舞会。她仍很亢奋,全然没有淑女应有的矜持,也没有即将与这些人话别应表现出来的依依不舍的心情来。她是在发酒疯吧?看她那手舞足蹈的,没心没肺地笑得前俯后仰,一会儿挤进舞池的人群中随着惊心动魄的迪斯科舞曲,忘我着魔似地疯狂摇摆着腰和四肢;一会儿又拉起一个小伙跳起水兵舞来。我不知道她是否真醉没,若醉了她的舞步就不会还那样灵活轻盈。她一曲又一曲地跳下去,我担心她会精疲力尽倒在舞池里出洋相,正想起身走过去悄悄劝她别再疯下去了,就在我站起那一瞬间,场上突然有人喊:“哎!——怎么忘了田哥了。嗨!田哥,和你徒弟来一支‘国标’吧!”;“小田,明天小C就要回省城了,这一别,你们师徒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让我们见证和记住你们在劳动中建立起来的纯洁友谊,来一曲‘友谊天长地久’吧,大家说好不好?”工会的关主席的话一落,大厅里立即回应一片掌声和叫好声。我历来腼腆,众目睽睽之下不知所措。她走过来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非常荣幸,谢谢!” [她应等我发出了邀请后再说这句话,她大概是将大伙的提议当成是我的邀请了吧!]我窘在那里不知所措,喃喃地说:“哦,对不起,我不怎么会跳舞,真的,我怕踩痛你的脚”。 “小C,别信你师傅瞎说,他的‘国标’跳得可好了!和他的专业技术一样棒。” 、“小田,跳吧!拒绝小姐的邀请可有失绅士风度啊”!场上一阵哄笑。“师傅,没关系的,请吧!”她把手递给我牵引着我走到舞池中心,松开我的手,向四面坐着的人们各行了一个鞠躬礼之后,又转过身面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请允许我借这个机会说几句话好吗?”,哗——!掌声一片。她把我送到边上的座位上后,接着演讲:
“尊敬的各位领导、师傅们:小C我非常幸运,分到这个单位来实习,认识了你们。几个月来,你们待我如亲人,不仅在工作上给予悉心指导,生活上处处关心照顾,使我有如在自己家乡一样亲切自然。几个月来,我亲身体会到了你们的热忱善良,朴实友好;工作上,敬业严谨,精益求精,这些都给我留下永生难忘的印象。在这里,从你们身上我学到了在学校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和精神,这将是我一生的宝贵财富,你们的精神将教育激励我一生!我衷心地谢谢你们,特别是要感谢这几月来手把手交我,为我的进步费了许多精力和时间的小田师傅,是你无私地传授我宝贵的专业技术和实践经验,还教我了处世为人的道理,像兄长一样关心照顾我,师傅,我想对你说:如果有机会,我还愿再做你的徒弟。
各位领导,各位师傅:小C我明早就要回校了,在这里,我向大家道别了,再见了!我会想你们的……不久以后,我们就面临毕业分配,我不知道会分到哪里哪个单位,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们……我喜欢你们!如果有机会,我还愿意和你们做同事!”
她又一上深深鞠躬,声音有些哽咽:
“谢谢!再一次衷心地感谢大家!”
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响起,舞会进入高潮也到了曲终散场的时候: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我和她翩翩起舞,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在一起,闻着她头发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看着光洁的额上细微的汗渍,回想起几个月前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随着音乐的节拍旋转、旋转,我的意识有些恍惚,好像是和她在云中飘着一样。正当我心猿意马,浮想联翩时,她的脸贴近我的脸旁,低声地说:
——师傅,谢谢你!
——这话你已说过两遍了。
——再说一遍,这一次我就想让你一个人听见嘛!
——你今晚是喝了不少的酒,舞会刚开始那阵子,见你那疯样,敢情是有几分醉了?
——嗯!你担心我了?
——废话!我不是你师傅吗?以后可不要喝那么多酒了,女孩子……
——嗯!女孩子?师傅啊,我比你还大三个月呢。要不是你带了我这几个月,你还得叫我姐。
“嘿嘿!”我在心里无声地笑了,嘴角肯定扯动了一下。
——师傅,我刚才对大伙讲的那些话是真心话。如果真的还有机会,你还愿意再收我为徒吗?
还有这样的机会吗?我沉默无语。
——明天我就回学校等分配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你—们,这一走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我会时常想念你们的。师傅,以后,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啊?
我心颤了一下:怎可能不想念?但我没有说出来。沉默了一阵,我又说:
——明天,我和里小蒋小袁去车站送你。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但请你一定不要去
——为什么?
——我只想让你记住我的来,不想让你记住我的去。
我心又一颤,有些痛:
——那么,到学校或者分配到工作单位后,给我写封寄来?
——嗯,不一定。我还没想好,到时再说吧!
什么话!连信都不肯写,那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心里又翻起一阵怨恨来。姨妈说得对,城里姑娘眼角高,说的比唱的好听,靠不住的。
夜未阑,萨克斯还在反复奏着那首苏格兰民歌:
“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绿波上,但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重洋;”
“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让我们来举杯畅饮,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
她走后,我的日子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开始一两星期,科里还时不时提起她,不咸不淡地拿来开我的玩笑:“头儿,你那大学生徒弟,给你写信来了没?”、“那信是不是这样开头的:‘亲爱的的小田师傅,你好吗?小C我好想念你’……”“你们讨厌!关你们屁事呀?小田哥,别理他们。有什么呀,哦?”在我们科里数小吴年龄最小,可她却总爱装成老姐替我说话。全科的人都当她小可爱来宠,她说什么,大伙都不恼,只当是小妹妹在撒娇,逗逗她,一笑了之。
——哟哟!三妹,又不是在说你,你着什么急嘛!是心疼哥呢,还是拍‘头儿’的马屁,好让他批你几天假吧?哈哈!
——你!讨厌---!讨厌!讨厌!小田哥,你看他们都欺侮我!你怎么不管管啊?哥,治治他们!哼!
——好啦,好啦!注意点,这是工作时间,严肃些,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抓紧时间干活吧!”
我的话音未落,小吴就神气地来一句:
——就是!
——小“马屁精”啊!
大伙哄笑着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一星期过去了,没等到她的来信;一个月过去了,仍然不见她寄来只言片语。虽然她有言在先,已预警过这样的结局,可我还是失望得好几晚上没睡好。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我明白:我是一厢情愿地把那段短暂的师徒情看重,而人家根本不会在意,根本不会记得或者有心写信来的。渐渐地,没有人再提她的名字、开那种玩笑了,我也渐渐地淡忘了她,只是在翻看工作日记时,看到她写的记录,会想起她那时师傅长师傅短地随在我身边的样子来。心想,这时,她早已分配工作单位了,不知哪个做了她师傅,是男是女,年轻或年长?……“那又与我何关系!我替她操这闲心干吗!”我自嘲自笑,把那本工作日记本锁进了文件柜里,同时也想把关于她的记忆封锁了。
意外的是,到了第七个月时,她的信却来了。在往来第一百二十一封书信后,我同意她重新踏上我故乡这片土地,因为她在信中写到:
“我忘不了你家乡那条清澈的小河;忘不了满街满巷既新鲜甘美又价廉的各种各样的水果;忘不了那里的人们热忱善良;更忘不了你憨憨的笑,暖暖的眼神;梦里,我见过好多回……我的虚荣心和骄傲多可笑呵!我以为它们能抵挡住对你的思念,可它们最终还是投降了”。
“还记得那个晚上跳舞时我问你的话吗?我说:假若还有一次机会,你还愿意再收我为徒吗?我还说过:我只想让你记住我的来,不想让你记得我的去。你当时没有回答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了?你是否愿收我做你一辈子的徒弟?”
我们选择了和初遇时一样的季节,她特地穿着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一袭月白色的衣裙,我仍在原地方等着她,等着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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